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农民工:一个世界的支点——读唐浩武的《民工》系列
 
作者:李云雷  发布时间: 2015-06-04 13:54:08
 
 

  1、


  昨日入城市,归来泪满巾。


  遍身绫罗者,不是养蚕人。


  陶尽门前土,屋上无片瓦。


  十指不沾泥,鳞鳞居大厦。


  这是两首流传千古的诗歌,也可以作为当今农民工的写照,在这两首诗中,我们看到了生产者与产品的分离,尽管他们创造了“绫罗”与“大厦”,但却无法享有他们的劳动成果,诗人对这一不公平现象的悲愤,千载之下犹令人动容。在今天,这一问题甚至更加严重了,是女工们创造了那些名牌服装,但她们却没有足够的钱去买任何一件;同样是那些建筑工人建设了城市的高楼大厦,但谁听说过他们能够在城市拥有一套住房?他们甚至也都不会想到,这岂不是更大的悲哀?


  与一般的底层民众不同,农民工的身份是双重性的,也是游移的,他们既是农民,也是工人,是离开土地的农民,也是流动不居的工人,有人将他们称为“城市候鸟”,有人将他们称为“新工人阶级”。与农民相比,他们生活在城市,工作在工厂里;与工人相比,他们并不属于城市,也不属于城市的生活。他们从农村离开,使农村陷入“三农问题”的空前危机,他们来到城市,为城市带来了畸形的繁荣。在农民工的身上,最典型地表现了中国当前所存在的问题与症结。


  如果要找一个形象来代表1990年代以来的中国,没有比农民工更合适的了,这不仅在于正是农民工的支撑才造就了今日中国尤其是城市的繁荣,而且在当前的世界体系与国际产业分工中,中国正是以低端产品在为全世界打工,八亿条裤子才能换一架飞机,在世界的眼中,中国也是一个打工者的形象。在这里,我们所面对的是双重不公平,一是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的不平等,一是国内城市与农村的二元结构,而这两个问题是交织在一起的,前一个不公平加剧与强化了后一种不公平,而在农民工身上,所承担的不仅是国内阶层分化的压力,也承担着国际分工带给中国的压力。而在另一个意义上,我们可以说中国的农民工不仅支撑着中国,也在支撑着世界。


  所以说,唐浩武的摄影,为我们呈现的不仅是农民工的形象,也是中国的形象,在他的摄影镜头前,我们看到了中国的内在动力,看到了世界的隐秘之处。


  2、


  唐浩武表现的是一个生活世界,但也自成一个艺术世界,他从城市的视角看到了农民工的生活和他们的喜怒哀乐,在他的作品中,作为主人公的农民工,不是麻木懦弱的“旧式农民”,让人“哀其不幸,怒其不争”,也不是慷慨激昂的“新人”,代表着“时代前进的方向”,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工,他们有着自己内在的生活逻辑,有不同的表情,作者的既不在他们之上,也不在他们之下,而是以一种平视的眼光捕捉了他们生活中的瞬间,为我们留下了时代的记录。


  艾梅特·戈温说,“摄影乃是一种处理人人皆知但却无人关注事物的工具。我的照片旨在表现你视而不见的东西。”对于大多城市人视而不见的农民工群体,唐浩武以简洁的黑白照片呈现了出来,在这里,农民工作为“主体”,在日常生活中显示出了他们的多样性,他们的表情是那么丰富,又是那么淳朴,尤其令人动容的是那些灿烂的笑容,这是生活重压下的笑容,惟其如此,才更让人觉得珍贵。另外,在大桥上那个孩子的眼神,显得那么迷茫和忧伤,而背依墙壁抽烟的青年,则让人觉得满腹心事,他们同样是所谓的“80后”,但却与后现代的嬉戏没有关系,只能独自承担起生活的重担;叼着烟卷并排而行的两个人,则让人觉得有点“酷”,但他们微睨的眼神、没有拉上的裤子拉链、沾着粉尘衣服,却让人感到浓郁的生活气息;而那个在雨中背着一块板子前行的农民工,我们看不到他的表情,但能看到他身上的重负,他的背景是几栋耸立的高楼,而旁边墙上写着“他人的幸(福)”,这没有完全纳入摄影视野的标语,似乎正是对他的精彩写照。


  我们可以发现,作者不少幅作品都拍摄了农民工的背影,包括去洗澡的三个人,在桥上看风景的五个人,以及蹲在墙(或房顶)上看城市的一个人等,选择农民工的背景来呈现,突显了他们与城市之间隔膜的关系,这样的姿态让人感到了他们自外于城市的姿态,他们在看的是“别人的城市”,生活的也是“别人的城市”,他们与城市是疏离的,同时这也使其与观看者之间拉开了距离,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个个具体的人,他们被抽象为符号,显示了一种更为丰富的意蕴。


  另一方面,在表现农民工生活的时候,作者使用了不少大全景,他们的宿舍,他们的厨房,在大桥上乘凉的场景,夜晚在临时楼房外的小坐等,作者以一种大的视角,将人与环境都纳入照片之中,我们所看到的不仅是农民工,也不仅是环境,而是人与环境的默契与和谐,在这样城市人看来或许是脏乱差的环境中,作品却让人感到了他们的惬意与自然。这不仅是一种乐天知命的忍耐,而且也蕴含着一种简单、朴素的生活理念。


  “照片不可能创造道德立场,但它们可以强化某种立场”,从苏珊·桑塔格这句话,我们可以看到拍摄对象与方式的选择,也隐含着摄影者的道德立场,唐浩武的《民工》系列,显示了他对农民工的深厚感情。


  3、


  唐浩武来自江苏无锡,正是在这个地方,费孝通先生提出了乡镇企业发展的“苏南模式”,我们看到,正是由于乡镇企业的崩溃,才使费先生关于农民“离土不离乡,进厂不进城”的设想落空,而这也正是大批农民工背井离乡、进城打工的重要原因。在这个意义上,我们可以说农民工的出现只是中国现代化道路之中的一种,而不是必然的,这条道路也不是最好的,那么既然选择了这一条,那么农民工会拥有怎样的未来呢?一是继续坚持不公平的,使农民工继续在政治、经济、文化上受到歧视与压迫,长此以往,将会使社会陷入深重的危机;二是调整,使农民工也能享有正当的权利,只有这样,才能使中国更加快速地发展,而实现这样的目标,离不开农民工的争取,因为任何真正的权利都不可能来自赐予,即使有赐予的也不会稳定与长久,作为一个阶层的农民工,并不是“弱势群体”,而是建设与创造世界的生力军,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,他们在政治与经济上还不成熟,只有他们认识到自身的真正利益所在,才能改变不公平的国内秩序与国际秩序。


  据说,在一次针对当前中国各个阶层幸福指数的调查中,农民工的幸福指数是最高的,这样的结果令人讶异,令人欣慰,也令人深思。令人讶异是由于这样的结果实在出人意料之外,有那么多看似幸福的阶层竟然并不觉得幸福,令人欣慰的是在农民工看来,他们的生活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么坏,甚至还是各阶层中最满意的,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?我想,这里存在一个比较标准的问题,那就是相对于他们以前的生活、相对于仍然留在农村的农民,他们的“生活”是幸福的,这包括经济上的改善、在城市里“见了世面”等等,那么相对于城市人尤其是城市的中上层,他们为什么仍会感到“幸福”呢?这里的一个秘密就在于,他们(大多数,当然也有例外)根本就不与这些人比较,因为他们与这些精英的差距太大了,这一差距超越了他们的想象,所以他们从不将精英的生活视为一种目标,而只当作一种远方的风景来欣赏,不会当作有可能实现的未来生活。


  黑格尔在《精神现象学》中讲过“主人与奴隶”的辩证法:主人最先依靠过人的智慧与强大的意志统治着奴隶,奴隶为他做一切日常事务:耕作、买卖、脱靴、倒洒……,主人由此过上了悠闲的生活。然而,随着奴隶越来越能干,主人却越来越依赖于他。最后,主人的生存已离不开奴隶,失去了自由,奴隶却由于主人对其的依赖而获得自由。马克思由此发展出了他的“奴隶史观”,那么今天中国的农民工,是否有可能打破双重的不公平秩序,建设一个更加和谐美好的世界呢?当前打工文学、打工影视、打工流行音乐的出现,包括唐浩武的摄影,让我们看到了这样一种重建主体的努力。

 
(新闻来源:艺术家提供)